在我这二十年的时光里,我记忆深处有一样东西是绝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淡漠的,那便是我故土之上的老屋……
老屋究竟有多老,就是连我曾祖母也说不清啊,曾祖母告诉过外婆,说她打小时候有记忆开始,这老屋就这么老了,就像风中瑟瑟的老者,挺庄严,却也挺滑稽。
我是在老屋内呱呱坠地的,好像生下来就格外喜欢这位老人温暖的怀抱一样,所以我并没有哭,不像别人家的小主子一样生下来哭的“惊天动地”,为此还收到很多邻家的预言,说男的生下来不哭是不详的征兆啊,要哭的像将军那样威风这孩子日后才能有出息哩!我妈妈很是气愤的呸了她们几句,当然,妈妈是不会信这些鬼话的。所以,我从小就和这位老人有很大的渊源,在我的童年岁月里,这位老人也是必不可少的参与者。
我那老屋很大很宽,头顶着赤黑色的瓦片,从起初的赤黑褪成了后来的青黑,用黄土裹着的身躯,也是随处可见大块脱落的地方,露出苍老的肌肤。老屋的大门是很古朴式的,门前有一个石门槛,是每一个进入老屋的人都必须跨过的,那里有着我最惨痛的回忆,小时候腿短,一脚没迈开,让门槛拉住了小脚,结果下巴就甩出来一条疤痕来,不过,我把这疤痕看作是老屋给我的洗礼,每每摸起来,我倒总会想起他。门槛是我们最喜欢坐的地方,不论冬夏,我们都跨坐在上面,唱着光良的童话:“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
从老屋的这头走到老屋的那头,会穿过九个房间,由祖堂分开,左边六间,右边三间,我们就住在左边,堂前往往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特别是夏夜,我会紧挨着外婆,靠墙坐着乘凉,外婆经常拿着她的大蒲扇一晃一晃的帮我赶蚊子,我也经常会在这份宁静中进入梦乡,早晨醒来,我却在床上好好的躺着,估摸着又把外婆的腰累着了呢。在我八岁以前,堂前是泥土的地,凹凸不平,附近的孩子都喜欢跑来这玩,久而久之,这倒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园,有时候趴在地上打珠子,用凹凸的洞来当辅助,往往能小赚一波呢。后来,这洞被新时代的水泥给填住了,虽然好看了,但是再没有小孩子聚在这里了。
老屋的左边是我们家的,它就像一个四合院,站在中间抬头望,就是瓦片围成的四方天。我小时候常不害臊,总是要外婆提桶水给我站在院子中间洗澡,有小姑娘来我也会很大方的指着天上,“你瞅,这天多好看呀。”现在回想,我就喜欢这种置身于蔚蓝的天空下,然后浇一桶水在身上的快感,这让我觉得我本该属于自然。老屋左边有很多间,这也是曾祖父留下来的财产,外婆在最左边那间养了几只猪,茅坑也是猪圈旁边,小时候就喜欢用小树棍鞭打着这些猪,尤其是趁它们睡觉时偷偷摸摸的走近,冷不丁一挥,吓得它们四散开来发出惊慌的哄叫声,我偶尔会因此而乐半天呢。但是,我最怕的就是杀猪了,每次杀猪我都会哭,好像失去了一个朋友一样,看着它从猪圈被赶出来,穿过剩余的房间,走着猪生的最后一段路程,然后听到它的刺耳的尖锐的叫声,我就很害怕,我会想着死了千万不要来找我,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外公的房间我们很喜欢去,因为老屋是双层的,外公房间里放着一架梯子,可以从那架梯子攀上去,妈妈警告着我也警告着我的哥哥姐姐们,说我在八岁前一定不能上去二楼,并且反复叮嘱着,我也一直很好奇,很想上去二楼探个究竟,终于熬到我八岁生日时,我二话不说就爬上去了,结果,我看到了两个大木匣子,我问妈妈这是什么,妈妈只告诉我,外公外婆以后就会睡那里,我哇的哭了,我抱着外公外婆,不想让他们睡,那么小那么窄,怎么能睡的好呢!而他们只是摸着我的头,说了一句,外公外婆早晚会去的,傻孩子。后来大了一点,我们在屋内捉迷藏时往往往二楼躲,看到有抓的人上来,我们赶紧从另一边下去下到外婆房间,久了,这伎俩谁都知道了,就不好玩了。有一次和哥哥躲在大木匣子里,被妈妈发现了,竟哭着把我们打了一顿。我最喜欢的还是外婆房间,我和外婆睡在大床上,哥哥偶尔过来凑个热闹,姐姐和妈妈就睡在凉凳上,我们经常唠嗑唠到很晚,虽然我基本上是个倾听者,但是从妈妈和外婆的谈天中我会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谁娶了老婆谁家又添了新娃之类的八卦。外婆经常喜欢一手装着炒米,一手拿着书,戴着个老花眼镜,坐在昏黄的灯泡下看书,我也就抱着外婆的腰慢慢睡着,这么多年了,再没有什么睡法能比那,给我更多安心。
许多年过去了,我们搬进了县城里,只留下外公外婆在那不再光彩的老屋内,即使身处远方,我仍能在脑海里勾勒出老屋的一肌一肤,每个星期我都哭着闹着要妈妈带我回家,我想,再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比得上老屋这个家吧。前几年下大雨发起了洪水,老屋就是在那时死了,一夜间坍塌,支离破碎,那苍老的躯干终于还是撑不过年月的鞭笞,倒下了倒下了倒下了……看着那挫败的景象,我已经没有眼泪留下来了,我心里哭了很多遍,却只能将最美好的回忆留在心底,再次走进这破败的堂前,迎接你的,只能是几个灵位了……
在这个机械感十足的时代,我十分庆幸我能够在心底里拥有这么恬静的回忆,那是一段没有手机,没有发达的网络,没有需要揣摩的人心的时光,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