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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齐(汉语16 刘华)

发布日期:2019-08-30    点击:

玄鸟衔枝归,乌云乘风漫,惊雷声声。

“娘,思齐谨遵教诲,必将绣囊埋入无垢碑下,娘且待孩儿归来。”少年磕完头缓缓起身,用力攥着红色绣囊的右手关节发了白。此后再无人与他温春酒,问他夜里转凉添衣否……那垄新冢渐渐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少年痴痴地转过头往罗家庄走去。

绿树阴浓日渐长,溪泉潺潺觉清凉,金蝉鸣以旁。

“少年来此何事?”思齐循声抬头,见一褐衣男子从一木雕后走出,木雕呈女子之形。思齐忙作揖:“方才余于前方见一条小路绿树环合,想着这烈日当空进小路避避暑气,歇一歇。不料几步出了小路,见这满地盛开的防风花,念及先母,情难自抑沿着防风花竟一路至此,多有打扰,还望见谅!”语毕又鞠一躬。主人挥手:“无妨,闻汝口音不似当地人,若是赶路,离此地最近处乃无垢庄,往右三个时辰便可到。”

“余确非当地人,五月前自罗家庄来,昨日至无垢庄办完要事,现起身回去。”“余居此处近十载,不曾远走,亦不曾听闻罗家庄。但若要五月,这山高路远,少年既办完要事,今日可在此歇脚明早启程也好。”说罢指向身后一木屋。这主人约莫而立,魁梧挺立,朗目疏眉,然满面沧桑,神情倒像久经风霜的老者。思齐向前:“多谢好意,阁下身姿如松却面色颓靡,可是心中长久积郁所致?若愿意,请让余为阁下号脉开几剂药方。”男子执刀雕刻,似问非问:“汝乃医者?”“先母乃医者,余常随其抓药照顾病者,略懂一二。”思齐见主人欲言又止,又道:“先母医术极高,甚喜防风花,余因阁下的防风花至此,也算结缘,阁下不必多虑。”主人思忖着什么随即摇头苦笑:“巧合罢了。”思齐见状欲离去,却听主人开口:“少年,余……太久不曾有人来此,若是方便,汝听个故事可好?”

“这故事乃余多年前所闻。”主人倒了一杯茶水递与思齐。

安丰城内瘟疫肆掠不知其源,城中人人惶恐。京城紧邻安丰,帝年迈,愈信巫蛊之事,听宫中巫者所言欲使晴王之子血祭以除疫情。晴王与帝同父同母,老来得子,恨不能为其子摘星揽月倾其所有,固抗旨宁死不从。一来二去,帝怒遣三万将士便是踏平昌阳也要拿下晴王父子。

参战将领中,最少者是一副将,年十九,其妻乃安丰城内的名医。妻极力劝阻副将借病毋战,身为医者,妻深知无论贵贱,人命可贵。且副将往日参战落下病根未除,三年内实不宜参战。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帝有令,他不可不战。妻哀求他辞官隐居,远离战事。他谓战场于他犹青空于鹰,鹰本是该与那天空比肩之物,他若不战,犹如风鸢折骨大鹏断翅。妻最终将一护身符交与他,叮嘱无论战事如何,一定平安归来,妻有一喜事待与他细说。

主人走向雕像,拿起刻刀开始雕刻。思齐跟着出了木屋追问:“那战事到底如何?”

那晴王之子素来胆怯,得知帝欲使其血祭终日惶惶,交战几日便听闻其于园中喂鱼时受其身影所吓坠入河中溺亡。痛失爱子,晴王将所有死士皆编入伍誓要敌军为爱子殉葬。副将一方渐不敌,速报朝廷请求增援。可帝知晴王因其子之死失了心智,时好时坏,又心有不忍,命大军不必恋战,速回。最是多情帝王家,最是无情帝王家。后有消息传回,九千余士兵正平安返程,其余或战死疆场,或撤兵时被包围杀害,而副将则死于撤退途中。

其实副将驾马厮杀冲出了包围,重伤昏迷数日,幸得人所救。昏迷当中,昌阳城内尸骸遍地血流成渠,百姓无辜惨死之景象不断在其脑海翻腾。凭帝一言,三万将士与昌阳城内百姓便要丧命,他们原本不用死,是圣上,是他们敬爱的君主,亲手将他们推向死亡。昔日与外族交战视死如归,如今只觉身心疲惫。他紧握护身符只想早日归家,往后依妻所言过寻常生活。归途中他无数次预想相见时妻如何欣喜,如何诉相思,如何将喜事细细说与他听。

安丰城内,太守恐朝廷降罪,严查病者,借控制疫情为由强行将病者皆迁往城郊临时搭建的草屋中,只提供少许药物与食粮。不得允许,任何人禁止出入。一夜城郊忽起大火,火势凶猛,方圆五里皆成灰烬,无人存活,亦查不出为何失火。五日后,副将归城于告示中得知妻与丈人皆亡,消失人海。

两年后,帝龙体抱恙,崩,太子继位。新帝大力拨款,选贤与能;于各地开设纳言台,体察百姓所需;破旧立新,修整城池改城名。朝政渐稳,国泰民安。那场战争被遗忘,火焚之处成荒芜,唯先帝命人所立一石碑在替世人记着那些病者及那位副将。

“汝可曾听闻此故事?”思齐闻主人声若呜咽,回过神来连连摇头:“不曾,那晴王父子本无罪,将士与百姓皆无罪。怎可轻信巫者所言,发兵如饮水般轻易,人命在帝王眼中岂是草芥?”“世间万事,不是一句自问无罪便可解决。或者说为了帝王的意愿,少数人的牺牲不算牺牲,那叫死得其所。”思齐拂去额头冷汗:“荒唐,国富民强皆在人为,不该轻信巫蛊。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若安天下,必先正其身,身不正而影曲,上不治而下乱。”又怅然曰:“那副将与医者实乃悲哀。”

主人头抵木雕,涕泗横流而怆然:“副将大错,他若依妻所言不战隐退,便无须杀害昌阳百姓,其妻亦可不死。哀莫大于心死,妻既死,余生、余生又当以何为盼……”思齐见其手握刻刀悲痛欲绝,抬头望天道:“余自幼丧父,只知先父忠驱义感,先母不曾明说亦不许余过问。但在余幼时艰难的岁月里,先母告余,只要知晓先父一直在天上护余周全,余生怀有这份期盼,便可活下去……阁下无错,为人臣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文死谏武死战,自当尽全力为帝而战,纵身死,留得清白名,也好过苟活一世,不义千年。阁下也当明白,既非决策者,便无权抉择,亦无罪。依余愚见,阁下平安活着,才不枉令阃之情。”

主人痴痴抬头,思齐抱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将军或许可听余一言。”“少年天资聪颖可登庙堂,汝之好意余受矣。”思齐作揖:“借阁下吉言,思齐日后若参政,必将勤勉图治。”主人颔首:“思齐,罗思齐,好姓名。见贤思齐,令尊是望你成德才兼备之人。”思齐笑而摇头:“余姓非罗,只是与先母多年居于罗家庄。思齐一名乃先母所取,她愿我能同先父一样,朗若轻风,皓如明月,不失理想,心中要有与先父一般的坚定大义。先父名中带齐,沈齐。”

世间为人善者必得人助。

刻刀不慎从主人手中脱落坠地,在烈日下折射的光线叫人晃了眼,却又分明可见刀身所刻之字“沈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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