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原是一个透凉的时令,但是今年渡口的秋,较往年来得蹒跚,多了一许不平常。
晚来歇息,沿江散步莫名总会叹出几声鼻息,也许是天气添了些冷色调,叫人按捺不住肌肤的悸动。放眼望去,江对岸那几椽风雨亭,到是有点黯淡娇小,在繁茂的青樟古树下显得稍微有些倾颓之势。睹物念旧,七八年前的事犹如轮渡划破平滑翡翠般的江水,荡起的往事涟漪层层漫展开来,无法消散。记忆中,江岸列阵的白杨树梢喜欢贪恋秋之血阳,趁晚风缺席之前,极力享受人间的沐浴。等白杨树的残影一退去,岸边就一片热闹的盛况。商铺外面灯盏通红,年轻的小两口子就开始打点一天的生意;年纪大点的喝着小酒聊着家常,有时还优哉游哉地拉着二胡,兴致一来,还会高歌嘹亮一曲,慵懒的“东方红太阳升”曲调,配着晚霞好像没点情趣,不过陶醉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岸上低沉的胡弦声总少不了徐徐江风的相伴,因为晚风中的水气如同百灵的圣水,能抚慰沿岸居民的神经润湿他们的心脾,带去幸福和笑语。氤氲的江风临近傍晚的时候总会伺机寻找门缝不请自入,全然没有宾主的礼节,但是时间一久大家都习惯把它视为座上宾。清秋渡口的江风,没有夏夜风温润的水草味和浓重的鱼腥味,印象中的它平和缺乏跳脱,沉稳缺乏活泼,宛若行将就木的生命体。可是渡口的秋色,却藏着丰收季节的蟹黄螺青。每至赶集的日子,清晨码头上的船只如同鲤鱼的产卵,相间错开密密麻麻。可惜盛况不在,记忆终将是梦幻般的七色光,近如咫尺远若蓬莱。一派热闹和谐的气象都已随滚滚江水逝去,不再属于这里。清秋的江水汩汩地淌过乱石矶,只是没了间歇的棒槌声,少了走动的过江人,显得分外静默。
江岸的渡口,依旧是长坡漫漫,间或石阶藏了苔藓,间或石缝衔了枯草,唯一变动的是轮渡系泊的方位。孩提时的清秋渡口,盛满了喜悦和憧憬,特别是晚霞的秋,霞光透过金黄的白杨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金闪闪的映在江面上,微风轻轻拂过水面,仿佛是从灵动的黑白键钢琴中弹奏出来的串串乐音。最喜人的莫过于深夜时分,月色时不时地泻下它那银色般的轻纱,以此来锁住几声鸟鸣的聒噪,网住江中穿梭的几点渔舟灯火,月色时暗时亮,月下的万物也随动随静,无不默契。轮渡的左舷窗是我发呆的地方,它让我感知到了物候的温凉。趴在小窗台上仰望星空,看着斗转星移的微妙变化,这些都是这片宁静的江域,给了我无限的遐想,赐予了我独特的感受。晕色的月光在码头留下了仓促的尾巴,渡口似乎俨然不知,也许是星象的突变,酿成了渡口没落的悲剧。那一年,晚秋的雨水陡然偏多,来势汹汹的洪水将失修多年的码头冲垮,锚泊在码头的轮渡突然像挣脱母体迷失的幼儿,被大水冲得找不着家,幸好渔民那一通电话,弥补了损失。那一晚,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守轮渡,麻痹让他一夜白了前额的头发。那一夜,父亲坐在码头的阶梯口,手掸着烟灰,深邃地看着暗礁灯浮,迟迟不语。儿时年幼无知,读不太懂但却记忆深刻。在轮渡玻璃窗上掠过的残星碎影,父亲比我更懂,他将三十多载岁月留在这片江域,与长街一同走向各自的末路归途。过往的时光缱绻流淌,渡口的模样又是那么褶皱那么清晰。江中的船帆影只不见了踪迹,往来经商的小贩似乎忘记了吆喝的日子,虔心拜访古刹的香客稀稀落落,相同的地点不一样气候,总觉得谁悄无声息地偷走了它的魂魄。
清秋,话不尽的变故是非凉,唱不完的离殇忘旧乡。都不知道哪日重游旧居故地,还会生出些万般无奈与悲凉。晚霞迷了眼眸,沉醉泪洒洒,究竟还是我的清秋渡口,我深爱的故乡。愿折我年岁的一个零头换你繁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