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飘香的季节,清晨微煦的阳光照着大街上流动的人群,赶集的人们穿梭于来来往往的街头巷尾争相采购。小小年纪的我和爷爷被奶奶指使来赶集,来到极富生活气息的市场里卖扫把。
向来沉默寡言的爷爷身穿一身军绿色衣服,头戴一顶同是军绿颜色的帽子,解放鞋,坐在一张小板凳儿上,立着挺拔的身躯,双手平铺在膝盖上,我望着眼前被爷爷整齐摆放好的四堆扫帚,有奶奶种植的岗松整扎而成的、竹稍去叶制作的、扫帚草做的以及奶奶熬夜用芦苇花编织而成的。想着这么多的扫帚不知要卖到什么时候,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太阳渐渐升起,一片金色洒在街头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形略胖的阿姨挎着包走过了,就在这时,我看到她身后那张熟悉的面孔,慌乱之中躲在了爷爷的身后,我期盼着这位阿姨能干脆一点儿买好东西就离开,然后事实却并未朝我希望的方向发展。爷爷坐在小板凳儿上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同志”,爷爷这一开口真让我觉得丢人,心想爷爷怎么老毛病又犯了,我以为他只是看到男人会叫同志,今天倒好,叫一位阿姨同志,她身边还站着我的同学,心里只觉到丢人丢大了。“这个扫把已经很便宜了,我老家伙用芦苇花一把一把织的,一份劳动换一分钱,两块五毛钱的东西你还要讲五毛钱一块钱,这样我就不卖了”。那一刻我只感觉爷爷真没意思,在外面卖东西还用这种严肃的口吻教育别人,一如在家吃饭时常常告诫我吃饭时不能说话不可以剩饭那般。后来剩下一对祖孙看着一对母女走进人群。多年后我才知道,当时羞愧的原来并不是讨价还价的两个大人,而是两个不知父母长辈艰辛的小女孩。
时光就在我懵懵懂懂不很喜欢爷爷的距离中悄然逝去,直到后来爸爸偶然说起爷爷曾经参军入伍八九年的事情,我才恍然如梦初醒,爷爷的军大衣,解放鞋,以及他常常盯着房间门框上面悬挂着的一把生着厚厚铁锈的刺刀出神,爸爸这些年常常在家中反复播放《铿锵玫瑰》《当兵的人》之类的军歌,而爷爷却几乎不曾对我们提起他过去的经历。而我也在慢慢地长大,离我沉默寡言的爷爷越来越远。
上大学后,每次寒暑假回到家里,爷爷都要拉着我讲一讲他过去在部队的故事。在云南啃玉米吃玉米面,在贵州艰辛难熬的岁月,以及他在赣州时那段最难以忘怀的时光。我看着爷爷端来一盆水放在地上,取下头上军绿色的帽子,拧干毛巾上面的水然后一把将毛巾扣往光溜溜的头顶顺手一擦,想着正值风华正茂时的爷爷,头上应该是茂密的发丝,穿着军装带着军帽的爷爷一定英气十足,然而岁月只留给爷爷满脸的皱纹和白花花的胡子。爷爷好像不再是我印象中刻板严肃又沉默的高个子,他越来越喜欢和我聊天,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爷爷变得慈祥了,而爷爷留给离家之后的我最刻骨的记忆便是他永不褪色的军装情结。
去年春节过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话家常。暖春的气息越来越近,我看着爷爷双手把玩着爸爸买的小音响,彼时正在单曲循环着《当兵的人》,那天满面沧桑的爷爷又说起以前的事情,父母早逝,兄弟姐妹失散,年龄最小的自己参军入伍八九年,踩在中国多个省份的土地上。大家都在聊着新年的景象,没有人在意爷爷说着近几年反反复复说的相同的事情,这一天,爷爷第一次取出他锁在抽屉里的退伍证给我看,他的神情无比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年轻时备受生活苦难的爷爷,饱尝人世间的孤独与沧桑。音响里传出“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了家乡,就难见到爹娘。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是青春的年华,都是热血儿郎,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一样的足迹留给山高水长。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头枕着边关的明月,身披着雨雪风霜。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为了国家的安宁,我们紧握手中枪。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在渴望辉煌,都在赢得荣光。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一样的风采在共和国的旗帜上飞扬。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为了国家的安宁,我们紧握手中枪。咱当兵的人就是这个样”刘斌豪迈激亢、富有节奏感的歌声,嘹亮的歌声飘散在院子里,爷爷听着歌,忽然就又开始变得沉默了……
过了不久,爷爷就住进了医院。
离家多年后的我偶然在一次活动中听见久违的军歌时想到了家中常常播放军歌的父亲,想到了我的家,这时才明白当一个人走过的路越多,就愈能确定自己心中的归途。父母在,家就在,当年的爷爷孤身一人成长,独自入伍,大概是一个人的时光太长太久以至于爷爷不喜言谈,无论在哪里,因为没有父母家人,对爷爷而言都是异乡,而我终究无法体会爷爷曾经的孤独,只会不厌其烦地静听爷爷讲诉他的过往,看着他越来越苍老的面庞,一次次地想象着爷爷年轻时一身挺拔军装时威严、刚强的模样,感受他的青春、骄傲还有孤独。一边默默祈祷:往后的时光,愿爷爷岁岁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