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还在那儿,孤零零的,一声不响。不知道它伫立在那儿多少年了,只知道曾在那住的孩童已经长大离开了,亲手把它做起来的青年已经垂垂老矣,并失了他的老妻,只有老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风吹日晒之后依旧还在那。
老屋是土坯房。在我幼时,村里几乎都是这样的房子,房身是暗淡不张扬的黄泥土,房顶是青中略黑的瓦。房子高而宽阔,总是依山傍水而建,夏季极为清凉。这些房子在陪我度过几个年头后就被推倒了,在原地建了许多漂亮多彩的小洋房。那些作支撑的梁木成了柴火,那些黄泥青瓦堆在林子里,风吹雨淋后现在仍还留着一个小土堆,上面长满了青草灌木。
渐渐地就只剩了几家这种房子,我家后面还有一座幸存了下来,也就是我所说的老屋。老屋里住着两个老人和他们的一个孙女,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
老屋的前面被一堵墙围着,这样就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我们小孩子常在那跳房子、跳绳,做一些重复而又不曾厌倦的游戏。围墙边上有一条小溪,四周全是高而大的树,还有一小片竹林。虽然冬天的时候多少萧索寒冷,可夏秋季节我却极爱在老屋这玩儿。我时常提了衣服,唤我的那个小伙伴一块在溪边洗衣服。我们坐的是极凉爽的石头,头顶是极高大的树,脚下踏的是极清澈的溪水。我们光了脚丫站到那水里去,或坐在石头上用脚丫拨水,都可以,我们爱怎样那就怎样。时常风一吹,树影摇曳,阳光偷泻下来,一会儿跳到脚丫上,一会儿跳到水上,脚丫上、水上都荡漾着光。有时玩得忘乎所以,衣服被水冲走了,就要光着脚丫上岸追去了。到了一天最炎热的时候,我们就躲进老屋,无论外面的太阳有多毒辣,老屋里总是凉爽。我们把捉来的蝉、采来的花都带进老屋里,让它们陪着我们在老屋内玩很久。爷爷奶奶偶尔会给我们讲故事,讲那些蒙了尘土的故事。有时他们俩对同一件事有不同的记忆,就会争执起来,争着争着笑声就会在老屋里回荡。
多寻常的事啊,却再也不可得了。
生命中很多东西都会离去,就像幼时可供嬉戏的土坯房,就像我们简单无知的儿时,就像和蔼可亲的奶奶。我还记得那个下午,我站在那个女孩身后,看着躺在老屋中间的奶奶,寂静、眼泪、没有话,好像是生命正在用它的形式祭奠什么并告诉我们,回不去了。我突然意识到死亡原来不那么远。人与物活在这世界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我在那时知道了。
现在隔了一定的年月回忆起来,好像很多东西都变了。老屋旁边的树枯了几头,小溪浅了许多,没人在那玩水嬉戏了。爷爷常说,这种房子缺了人气就容易倒。我们离老屋越来越远,可爷爷不肯离开老屋,一个人守着它,不声不响。也时常会看到他一个人去看望奶奶,从老屋到墓地,并不远的路,爷爷老了,走得很缓,走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