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花瓣半隐尘,又是一年山茶开。冬风四窜,裹挟着阵阵冬雨,急迫得容不得人喘气。四处的草木都因严寒透着一股旧绿,山茶在一片旧绿中显得一尘不染,茶花在雨的敲打下颤颤巍巍地立在枝头。
时隔三年回到家乡,那由泥土浇筑,粗木架粱的瓦房已不复存在。曾经矗立几十年,养育四代人的屋与堂都化为平地,唯有散落在黄泥中零碎的瓦砾能够证明它曾经存在过,与瓦房相伴几十年的曾祖母带着那些记忆沉睡在开着山茶花的大山里。山茶生长着的根须触及那些记忆,倾诉给叶,带着残存的记忆开作朵朵山茶。那些山茶用混着泥与雨的花香将我引诱过去,新开的茶花还盛着,先开的花已经败了,随风剥落撒在树下,渐渐地成为土的一部分。枝头的花瓣难承雨水之重正欲脱落,我伸手托住,那卷着泛黄边,残留着生命的白的花瓣轻轻地落在我的掌心,感受着它细腻的纹理。我曾默默向山茶祈愿,将一朵茶花放在曾祖母床边,或许它也曾用它生命最后的余香抚慰过在生命尽头饱受病痛的曾祖母。
曾祖母在世时常常拄拐摇着步子在乡间小道走动,我常在菜园里看见她那佝偻的身影。孙儿们各自成了家,儿子辈们都已做了爷爷,重孙们也已出世,早年艰苦忙碌的日子跟着时间一起流逝了,鬓白齿落的她终于得了闲。我幼时常随父母去看望她,她总是会准备好孩子们爱吃的各种零食,摆在老旧的圆木桌上招呼着我们吃。父母在厅堂与曾祖母话家常,厅堂里挂着四代人的大合照,地是用泥铺的,年岁久了,地面坑坑洼洼。我在各个屋里穿来逛去,玩弄那嘎达作响的老式压水井,摘那开在木门边柴火垛旁鲜红的鸡冠花,鸡鸭踏着步子闲适地四处游走。见我次次来都爱折腾那鸡冠花,她总说让我带回些去。临走时,她总是佝偻着从竹椅上起来,给我塞上一二十块的红包。记忆里的她一直是个慈爱康健的小老太婆,总惦念着出门在外的小辈们,时不时在儿孙门前驻留,独自守着那份挂念。
日子照常的过着,谁都没有料想到,一次跌倒让她从腿部轻微的疼痛发展到卧床不起。最后一次去看她,是山茶花开的最盛的时节,一簇一簇的绽放在她门前。房里昏暗陈旧,浓重的药味压得屋内一片沉寂,那条常冲我叫的大黄狗似乎是知道了什么,蔫蔫地卧在曾祖母床下。父母告诉我,她已经意识不清,不认得人了。我把在门前摘下的茶花轻轻放在她枕边,祈祷茶花能为她带来一缕清香。山茶花开又败,一轮又一轮,曾祖母长眠山中,与山茶作伴已有三年。山茶花默默地开,见证尘世间的人与事,到了花谢的季节,又释然地落入泥中,待来年再次开放,如此循环往复。
我望见那山茶花正开得轰轰烈烈,寂静的深山也多了一丝难得的热闹,从一丛丛绿叶里探出白色的花。漫山遍野的绿中藏不住层层叠叠的白,蒙尘的时间掩不住崭新的思念,山茶花不开的季节里,思念愈发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