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快半个月了,今年是一九三七年,也是他们口中的,民国十四年。自进入八月,我便越发惶恐不安,起初迫切想把将来的悲剧告诉世人,让世人逃离这个即将变为炼狱的地方,但似有某种力量,让我无法开口说出有关未来的任何事情。我想离开上海,但那城门似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让我难以跨越,也许我已置身历史洪流,而历史,不可改变。
我叫连司云,来自二零二二年,不知为何来到了民国,而这具身体叫司云,和我有着一样的样貌。有时我也恍惚,是21世纪的我来到了一九三七年,还是一九三七年的我幻想的未来盛世。
变化是在八月四日出现的。自那日我便噩梦连连,我总是重复着相同的梦境。在空袭警报的鸣笛声中,我一身军装立于一片断壁残垣,我身前是停止的列车,身后是无数奔逃的居民,每张脸上都写满恐惧。我站在其中焦急的喊叫着什么,耳边似能听到轰炸机飞过的声音。
“轰!”火光于眼前“绽放”,满目白光又归于黑暗,巨响穿透耳膜又归于寂静。在这无数次相同的场景中,我有时身处其中,身临其境的感受刹那的消亡,有时又只是个旁观者,在半空中看着自己于炮火中碎裂。
每夜的噩梦加上离标红的日期越来越近,每撕下一张日历便让我越发惶恐不安,精神恍惚。在这恍惚间,我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发觉这人竟是“自己”。
后来我才知道,自我来那日,他就在我身边,但近几日我才能看见他。他向我解释到,他就是司云。他在日军的空袭中身亡,以灵魂的形式,看见了战火纷纷的悲鸣,四行仓库的孤勇,朝南京挥去的利刃,于绝望中,回到了战事前。
我们通过样貌名字的相似,猜测我就是后世的他,我们本质上是同一个人。我理智上不相信转世一说,但情感上又希望这存在,希望所有以身赴死者都可以享受到打下的太平盛世。
街道上开始听到日本士兵寻事挑衅,后被卫兵打死的消息。随着公路上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火车不断载着士兵来到上海,人们也慢慢意识到也许战争将要到来,和平表象将被打破。
十三日,八字桥终是又燃起了炮火。我从司云口中得知,再过几日,军队会征兵以缓解前线兵力不足,他也去了。他希望我也可以做出一样的选择,但我退缩了。我感受过最大的灾难也不过是新冠疫情,这让我如何敢去直面战场的生死。我不知道我来这一趟,意义何在,既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创造未来。我总是幻想着可以通过某个契机回到属于我的世界。虽然从无法开口说出未来和无法离开上海这些事中猜测也许无法改变已成定局之事,但我仍畏惧死亡,妄图通过退缩来获取一个生的希望。司云对我的退缩非常不满,指责我享受过国家的和平,却不愿在国家危亡之际挺身而出,后来又在生气,他的后世,竟是这般苟且偷生之人。
“你所享受的光明璀璨未来,是无数人以死而换取。往日繁华不可追,来日之路应待我等四万万同胞共同搏取。我泱泱华夏,一撇一捺皆是脊梁,一横一竖皆为傲骨,既已知历史不可改,终有一死,何不于沙场,与诸将士共护我河山。”
蒋公十四日发表《自卫抗战声明书》,这一次明确的反抗进一步激起了人民的抗日热情,无数的有识青年想要加入抗日的队伍。司云的话一次次的在我耳边回荡,我享受过先辈挣来的和平,再归于乱世是不应该退缩的。在我纠结是否要参军时,司云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街上家家闭户,士兵来去匆匆。如今的上海,风雨欲来。他指着那些参军的人说:“虽知死仍愿赴死之人,才是真正的勇士!没有人不怕死,但在国仇家恨前,再多的怕,都只能放在后面了。”在听到他的话时,我的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历史课本中的百年屈辱,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中以血镶刻上的名字,纪录片中无数先烈的鲜血染红了长河,一幕幕,一件件,我应该刻入骨骸才是。我所知道的未来比现今的他们知道的都多,我又怎能继续躲在后方。也许多我一个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无数人加入其中,便能形成一股强劲的力量,打造一个无人敢犯的中国。
我随着其他人一起,加入了国军新组成的军队,我们尚未经过训练,没有立刻被派往战场,而是在后方补给前线。
日军的增援到了,给前线造成巨大的火力压制,大量的伤员从前线退下。我给伤员做简单的处理,再将他们抬上救助的车辆。那是我离战场最近的一次,入目皆是血肉模糊,入耳皆为无法忍耐的痛呼与哀嚎。一天下来,我仿佛耗尽了毕生的精力。晚上我和其他战士们一起留在战场上,他们给了我个饼,我没什么胃口,只机械的咀嚼。突然有个战士问道:“以后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的?”其他人听到了有迷茫,也有无限的期望。司云也在我旁边坐着,他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在这一刻,或许我是最具有发言权的了。我鼻尖略微的酸涩,简单的平复了心情后缓缓开口:“以后的中国呀,没有战火,咱们人民当家作主,吃得饱穿得暖,孩子们都能念上书,能上天下海,没人敢欺负我们,全世界都知道,东方巨龙醒来了……”有些战士听了我的话,眼中流露着向往,虽然他们觉得我的话也不过是一个幻想,却仿佛看到了未来生的希望。司云却知道,我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现实,他们洒下的热血,终在华夏大地开出希望之花。
日军多次发动空袭,战火逐渐蔓延至中心城区。二十八日,上面下达军令,要求我们组织群众向苏州河以南撤离。我的前方是蔓延而至的烈火,后方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我想起了梦中的景象,停止的火车与匆忙的人群,断壁残垣与血流成河,曾经的历史知识突然浮现在脑海:1937年8月28日,日本轰炸上海火车南站。
我奋力的跑到火车南站,大声喊着让他们撤退,说这里马上会有空袭。他们有些许的怀疑,但许是我身上这身军装为我的话增添了几分说服力,有些人开始向外走,但仍有人留在原地。忽然日本轰炸机从远处飞来,所有人慌忙的四处逃散,但一切都来不及了。现实和梦境重叠,我听到了轰炸机“轰轰”的声音,炸弹从天而降,血色模糊了双眼,一切归于黑暗于刹那寂灭。
我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轰隆的声响,恍惚间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装潢,一时顾不上刚醒时的轻微头疼,略微踉跄的冲到窗边,看着熟悉的街道恍若隔世。耳边的炮火似变为礼炮,千疮百孔变为繁荣昌盛,礼炮声声喜迎二十大的召开,宣告新时代的到来。我捏了下自己的手,感觉到疼痛方觉着安心。我下意识的寻找着谁,却意识到所有奇幻或许是大梦一场。
“你看,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