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131 黎红
缱绻流年,一生眷恋,故人不复现。
-题记
远别家乡近几个年头了,竟乎甚是想念,又是一年栀子花开……
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打落在村头,老发家的公鸡撅着屁股敞开了它那豪迈的嗓门,昂对着天公,似乎宣示着要唤醒这个沉睡的世界。清晨的空气中带着些许寒意,淡淡的泥土芳香掠过鼻尖,让人忍不住大口呼吸。微光泛滥下,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沉睡的芋叶上伸着懒腰,滚来滚去,最终极不情愿的钻到草根里去了。“扑空,扑空”谁家打水井的声音再次划破了整片村庄的宁静,紧接着竹筛敲打着簸箕的“啪啪”声、“嗯~”的开门声,响成了一片。山林间飞出了两只睡眼惺忪的鸟儿,停留在村口的电线杆上“柄脑块、柄脑块”的也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缕缕青烟从炭黑的烟囱里冒出来,与林间尚未来得及散去的雾气合谋着包围了整座村庄。渐渐地,太阳有了一丝丝的热度,炊烟便随风扬长而去了。村里的老少爷们纷纷戴着草帽、扛着锄头奔向田间去了。

这时候,忙碌了一早上的母亲总会端着一盆的衣服,顶着一头乌黑杂乱的头发蹲在水井边,一边搓衣服一边跟妇女们讨论东家长西家短的。显然这种话题对于年幼的我是毫无吸引力的,反倒是老发的歌声吸引了我,蹦蹦哒哒的就跑过去了。说到老发,他是我的大爷爷,作为村里最受人尊敬的长辈,总是喜欢用一种“怪里怪气”的腔调唱着那个年代盛行的“瞎子戏”来吸引我们这群孩子,在我刚出生的那几年,在我们村里,唱戏总归是件很新奇的事情,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家里也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到晚上才会放映会儿《新白娘子传奇》。想要看唱戏,几年也难得请一次戏班子下乡来。记得有一年入夏,听村口的人说大队为了响应上级政府发展民族文化的号召,把戏班子请到队里来唱三个晚上,好让我们老百姓也感受感受文化的熏陶。于是,大伙儿就浩浩荡荡的在月光的指引下踩着田埂就奔大队里去了。一路上,老人,小孩,年轻人,有的穿着破洞的花布睡衣,有的还没来得及换下白天干活的衣裳,浑身散发着泥土的气息。青蛙在夜空的陪伴下叫的可殷勤了,蚊子也兴奋的在半上空盘旋个不停,挥动着扇子的声音,打闹声、欢笑声、在黑漆漆的山谷间回荡,仿佛赶集似的,好生热闹。随着“砰砰嗙嗙”声响,戏剧开始了,全场静的出奇,都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看着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脸和逼真的道具,全场一片欢腾。最后压轴的表演“十八卖”还在村头流行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经过了这次“真的”戏剧观赏,老发的人气似乎没那么旺了。每天清晨,他一个人端着一条长板凳,面朝大山,微仰着头,夹着烟草,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白烟。看着太阳从山的后面冉冉升起,皱纹堆积在无处容身的古铜色肌肤上,双眼眯成了一条线,透着一丝亮光。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还是喜欢紧凑着他,挤在粗糙的长板凳上,我常常在思考,“他那淡褐色的眼眸里为何透着亮光?他在想些什么呢?”胡同里吹来了一阵微风,唤醒了我们这两代人的思绪,他缓缓的将我移入了他的视线,笑了。花白的头发一丝丝的漾开,活像山头那边的栀子花海,轻轻地在我的心头拂动……
老发那一代人,可谓是见证了新中国成长的一代人,总是从他那口中透悉到历史的沧海桑田。在以往那些饿着肚子、大字不识的人眼里,现在的生活是多么的美好。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我认为他也只是把这些事将给后一代人听,让大家珍惜现在的生活而已。我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得他那简陋的房间里,正对着门口那面凹凸不平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型”人像画—毛主席,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显得尤为醒目。画像的右下角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两把古铜色的藤木椅子,搁手的部位锃亮锃亮的。一顶军绿色的长沿帽挂在椅子旁的衣架上。每次出门前,老发总忘不得弹一弹,然后精神的往头上一戴,门阶上留下他削长的身影。我深深地记得,那一刻,他的眼眸透着一丝光亮。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一个下午,阳光透过一排排屋檐照射在胡同口的干破的泥巴上,我看到一个黑色的大架子摆在老发家的正门口,出于好奇,我凑上前去东摸摸,西碰碰,这时老发从屋檐底下钻了出来,乐呵呵的说到“丫头,来,爷爷带你溜达溜达”,说罢便把我抱上了前面的自行车单杠,再三叮嘱我双手扶稳,两只大手紧握方向盘,只见他左脚一蹬,右脚顺势从后轮上方一跨,稳稳当当的坐在了坐垫上,左右脚相互配合,不一会儿溜出老远。可不,老发再次登上“头条”,从没见过这“新奇玩意儿”的村民可羡慕了好一阵子,往后的一两年里,大家可就见怪不怪了,谁家还没个自行车呢,紧接着,在“要致富先修路”的号召下,一条条银色的马路蜿蜒到了村口,摩托车电动车也相继涌入了。
六岁那年,告别了一起过家家捏泥巴的小伙伴,背着奶奶亲手缝制的书包踏上学途。时常听老发说起革命历史,这下我可是真真正正的见识到了!还记得小学的语文课本上,有着一篇课文—《在山的那边》。放学后,我便急冲冲的找到了蹲在村口抽得烟雾缭绕的老发,“山的那边真的是大海吗”,看着我急切的样子,老发缓缓地站了起来,扔掉手中的烟头,踩灭了它,“走,咱爷俩去看看吧”。“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哟……”伴随着歌声,我们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可是我并没有看到大海,嘟着小嘴用失望的表情看着老发,他不由得笑出了声,“丫头,山的另一头是海,你得的好好读书,才能看到山那头的海,爷爷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告诉我大海长什么样子。”说着还指了下东边的山头。我隐隐的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走出这片大山。
初中那年,家里传来了噩耗:“大爷爷去世了。”我一路上哭着,喊着,乞求着,可上天终究还是带走了他,呆呆的站在“宗祠”的门口,看他安详的躺着,被亲人包围着,我的内心平静了许多。母亲说“去世前他病了好几天,家里请来了大队里最好的医生,最终也没能留住他,守着十几亩的庄稼地,苦了大半辈子,也就好吃好喝了这么几天,这老爷子去世前眼睛可亮堂着呢。”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送行那天,村里的天亮的特早,朝阳在东边的天空下晕染出了大片的霞光。栀子花在山头成片成片的绽放,挨挨挤挤的,凑到了与太阳交接的地方,大爷爷正在那儿朝我微笑。
如今,再次回到这巴掌大的村庄,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一栋栋“小洋楼”清一色的琉璃瓦,据说是得益于新农村建设。但是却没有了当年的闹腾,好些年轻人因为“下海”发了财,在外买了房,安了家。只是留下了些个不愿挪窝的花甲老人。
又是一年栀子花开,一片片白色的“浪花”在山腰上翻滚着。再次爬上东边的山头,熟悉的花香在空气里肆意的蔓延,一片花儿飘落在坟头,一片散落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