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中国大陆沧桑巨变,民国政府成立而后紧接着军阀割据,民不聊生,社会弥漫着恐怖气氛;而隔着一湾浅浅的海峡,台湾正被日本侵略者殖民统治着,你在那头骨肉厮杀,我在这头被啃噬血肉。殖民统治的时代里,你我在水一方,山水相隔。不知你那头怎样的时局动荡、人心惶惶,只知我这里人民啼血,生灵涂炭,一个个国魂感天动地,化为涛涛碧水,激荡着台湾一山一水。至今将近100年,读其历史文学,仍能听见那悲愤的呼喊,看见那不屈的灵魂。
安宁平静的生活被无情摧毁,台湾知识分子自觉拿起笔杆救亡。赖和不惧当局,在《台湾民报》上发表作品,摆正自己的位置,控诉黑暗时代,唤醒沉睡的民众,呼吁反抗和斗争,《一杆“秤仔”》便是如此。
小说讲述了一个穷苦的在台湾被殖民统治下的农民被欺辱、压榨,由最初的顺从屈服到最后愤恨复仇的过程,在复仇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捍卫主权的责任感。控诉了日本殖民统治者的残酷罪恶以及殖民统治下底层民众的悲苦和绝望呼声。
小说重点塑造了秦得参这个主人公形象,出生底层,幼时丧父,成长历程艰辛而悲苦,这几乎是所有平民人家的命运。也和所有贫苦青年一样,到了年纪便娶妻生子,撑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妻子儿女和顺,虽不富裕,却也能将就过活下去,一生便这样平稳过去了,底层阶级的儿女步其后尘,一代也就这样传承下去了。可是,这只是没有其他外力干扰下人能正常过活,笼罩在早已根深蒂固的封建剥削和殖民统治的浓雾中的台湾,一切正常都将被毁乱,高层尚不能自保,更何况无权无势无钱的底层群众。得参同样遭遇了不幸:被期压、欺辱,被侵犯其财产,甚至被剥夺人身自由,殖民者猖狂无度至及。不幸的得参被监禁三天,不过不久被妻子用钱赎回。惩罚看来不大,得参却悲哀醒悟,斩杀警吏。
钱可赎一时,却不可赎一世长安。往后得参不得安宁的生活可想而知,也不会有安居乐业的一天。得参内心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悲哀和叹息:这样的人间,与其苟活,不如死了快乐。结局隐晦巧妙,暗示了得参结束一家性命,勇杀警吏,到此戛然而止。得参结束年幼儿女的生命,避免其重遭自己悲苦的命运,杀死夜巡的警吏,完成自己的复仇。这一举动或许惊世骇俗,却正体现了一个农民的觉醒,尽管是带着复仇的成分,却也是底层民众的强烈控诉,是要求人的尊严和自由的宣言书,同时也显现着捍卫领土主权的崇高光芒,是一个在殖民血泪史上的一曲哀歌。至此,农民阶层多少脱离了小农心理,登上了大雅之堂。
令人赞叹的不止是小人物的高尚行为并由此触及立意的高度和心灵的深度,还有作家别出心裁的结尾留白。故事情节套用传统农民起义而别具新意,反抗殖民统治,人物矛盾冲突有条不紊、娓娓道来,可结尾却宕开一笔,运用国画中的留白手法,暗示了主人公的结局,也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连农民也能自我觉悟,也隐约暗示了一个个小人物的觉醒,社会各阶层团结一致,共同抗日的作者的期望。无论是人物还是构思都流露出作者隐含的强烈心声,而这正是作者身为一个知识分子的精神和担当。
作者赖和,台湾文学之父,被称为台湾鲁迅。然论笔法、思力不见得与鲁迅相提并论,鲁文笔法冷峻而思力深沉,赖文笔调较平和思想也深刻却不及鲁迅之深沉,仍有江海之别。可论文学影响,二人同是文坛健将,在迷雾重重的时代里刺破黑暗,用笔救亡,唤起民众的觉醒,带来文坛上的曙光。唯有内心广博、忧国忧民、刚直磊落的人才具有这般沉郁情怀。千年前“穷年忧黎元”的杜甫是如此,千年后大陆山河动荡时的鲁迅是如此,远隔海峡饱受苦难的台湾一隅的赖和亦是如此,而用鲁迅的话说,这就是民族的脊梁。后人绝不仅仅只是瞻仰和赞美,更应化为浩然正气,净化社会风气,传承中华民族的优良基因,不忘历史,继往开来,让其正气与世长存,让这盛世完善得如先辈所愿。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赖和先生已离世了90多年,人民不再被压于统治者的铁蹄之下,可那化为碧涛的一缕缕国魂仍旧响彻着台湾海峡,也如赖和先生的名字,永久珍存于历史之中。